自序
無論從寫作時間、出版時間還是故事發生時間看,《北京,北京》都是「萬物生長三部曲」的最後一部。
這一部講的是妄念。妄念的產生、表現、處理、結果。
我後來是這樣定義妄念的:「如果你有一個期望,長年揮之不去,而且需要別人來滿足,這個期望就是妄念。」
故事發生在1995至2000年之間,裏面的年輕人在二十四五到三十歲之間。那時候,整天泡在東單和王府井之間的協和醫學院,整天見各種人的生老病死以及自己的妄念如野草無邊,整天想,人他媽的到底是個甚麼東西啊?到了畢業之時也沒有答案。
青春已殘,處男不再,妄念來自三個主要問題:
一、幹點啥?這副皮囊幹些甚麼養家餬口,如何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?
二、和誰睡?踩着我的心弦讓我的雞雞硬起來的女神們啊,哪個可以長期睡在一起?人家樂意不樂意啊?不樂意又怎麼辦?
三、在哪兒待?中國?美國?先去美國,再回來?北京?上海?香港?
那時候,我給的答案是:寧世從商,睡最不愛挑我毛病的女人,先去美國再回北京。
現在如果讓我重答,答案可能不完全一樣。想起蘇軾的幾句詩:
廬山煙雨浙江潮,
未到千般恨不消。
及至到來無一事,
廬山煙雨浙江潮。
「吃過了」和「沒吃呢」心境很難一樣,所以現在重答沒有意義。近四十的一天,酒高了,問初戀,為甚麼當初咱倆不能在一起呢?
她像以前一樣,微笑不語。我再問,她説,別問了。我三問,想於四十之前不惑。她反問,你覺得所有事情都能説清楚嗎?
我愣了愣,又喝了一口酒,在那一刹那深深感到,作為人類最偉大的工具,語言和邏輯有時候是多麼無力。
馮唐
2014年10月23日
伯克利山不二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