怪鞋先生來喝茶

　　馬戲團號角吹起〈前言〉
　　有陣子，我常到世貿前的一家咖啡店寫稿，那家店每天都播同樣的音樂，我坐在固定的位置，對著透明的落地窗看來往的人群。激發出來的靈感，那個長長的，慵懶的晚春，就在那裡寫出︿長夏觀音﹀，一篇擱在心裡十來年，才終於動筆的文章。
　　 我一直很感謝，有人在那裡，開了一家那樣的咖啡店。後來，轉移陣地，有一回，坐公車經過，看見我常坐的位置空著，惹我追想起坐在上面寫稿的往事。雖然才幾個月，卻已興起非常遙遠的感覺，連當時自己腦袋激發出來的，曾經那麼親密過的靈感，都已顯得漫無頭緒了。
　　那一天，我如此觀想曾經坐過的位置。我知道，有一天，當歲月繼續推遠，我，還有別人，也會如此看待我寫過的這些文章。
　　 遺忘，才是回憶的開始，我曾在︿最慢板﹀裡如此闡述。這次的結集出書，讓我有機會，回頭一次看自己長達十數年，累積下來的作品，有些作品已遙遠到，除了記得真是我寫的以外，再沒有其他的線索了。我大概已進入回憶比前瞻還要多的年歲，有一天真的要靠錄音來抓住自己遺忘的速度，當最初的心情和靈感都漫漫無蹤後，作者已經無關緊要了，最後，留下來的必定是這些作品吧。
　　 ﹁你是怎麼寫出來的呢？﹂常常有人問我這個問題，當我認真、熱切地解釋自己的創作動機時，發現到頭來多半只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，到底，我為什麼會寫下這些作品？
　　 一度，生死臨別的議題總能引發我的靈感和想像。︿最慢板﹀是閱讀報紙漸凍人新聞後的悸動，想像自己是漸凍人時最幽微的心情。︿皆造﹀則來自在淡水遇害的張雅玲的新聞，那時，我還在報社工作，有一天打開網路，收到她親人發出的文章，那個案件在書成之時仍未定讞，我的想像，則是試圖送給亡者的安魂曲。︿度父﹀裡的法師是靈鷲山心道，雖然他寬容地接受了我的編造與想像。︿馴虎﹀的主人翁張美麗師姐，講了一個個美麗的故事。︿子王﹀和︿行板﹀則是我最真實的生活寫照，如今我仍和兒子走同樣一條路回家，兒子資源班的李卉祺老師那天還跟我說，看到了我寫的︿子王﹀，她也加入了我們父與子的故事，馬戲團的行列。
　　 正如坐在輪椅上的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說的：﹁宇宙無限，每個點都是中心。﹂這本散文集結集出書後，從此有了自己的生命，這本書和讀者，都自成宇宙的中心。但願讀者和我都能在閱讀裡得到各自的生命對照，這始終是我小小心願，值得點一根檀香燭，小聲祈禱。
　　 而故事當然沒有結束，你的，我的，我們的。生命是座巨大的馬戲團，馬戲團的迎賓號角吹起。

呂政達 二○○三年五月